千年韩江,川流不息,润泽了这一方水土。夜晚的韩江两岸,华灯璀璨,流光溢彩,古城的夜生活,活色生香。
潮州之夜,说起来并不陌生,从观赏元宵灯会,到中秋赏月,夜游韩江,到牌坊街夜市,等等。然而,此一时,彼一时,四时风景皆不同。这次,我们为赴一场文学之约而来。回归文本,心中涌动着一泓文学的清泉,荡涤了许多浮躁。会隙闲步,只觅一方幽静去处。
从韩师拾步向外,望韩师校道牌坊,校门正对着湘子桥,亭台廊庑,光彩夺目。外面的光芒,反衬出校道的素朴低调。由着文菊带领,我们慢慢踱出校门,向滨江路西徐行。文菊是这所百年老校中文系的资深教授,属新潮州人,虽生于鄂地,对潮州、潮文化却深有研究,可谓无执业的专业导游。
右走,灯光打在青石板路上,有丫字路口,继续往右,便是“文起八代之衰”的韩愈——韩文公祠。夜晚的韩文公祠是不对外开放的,但仍禁不住我们瞻仰的脚步。听同行的韩师学子讲述在韩文公祠晨读情景,历历在目,如临其境,亲切可感。
韩师老校区有一小门可通韩文公祠,因此,对于他们来说,韩文公励志伴读,并非遥不可及,精神的力量穿越千秋万代,不可低估。韩文公治潮八月,即令江山全改姓,这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。
如今,这处曾被目为南蛮之地的僻壤,也在一代代先贤圣哲崇儒重教的熏陶下,成为名闻海内外的“岭南名邦”。
斑驳的夜光下,通往韩文公祠两侧的街铺并未打烊。各式精致瓷器,茶盘家伙、青花瓶、仕女塑、小灯罩等工艺品,精工细作,手艺独到。潮州人好客,家家以茶待友,因此茶盘家伙尤为蔚然大观,从瓷质的品次,到釉彩的工艺,品状的讲究,足以大书特书一番。而什么茶叶配什么茶具,什么节季用什么杯具,厚、薄、宽、窄、通透或厚实,堪与宜兴紫砂壶工艺相媲美。相比之下,宜兴陶壶色调反倒单一些。
我非道中人,对杯具、茶艺并不怎么上心,倒是喜欢那一手传统工艺。精工细琢,秀气儒雅,像潮州人的秉性。多年前曾买过一套微型茶具,杯子小到只容一滴水,冲罐虽小,盖帽、壶心、壶嘴却一应俱全。配上同样微型板的四张竹交椅,一墩圆木桌,定格了女儿童年对潮汕工夫茶文化的最初印象。“壶里乾坤大,杯中日月长。”品茶悟人生,从饮食文化中见茶禅。
街铺多为三四楼建筑,楼下开铺,楼上住人。打烊与不打烊,似乎没有太大分界。老人仍爱用手摇扇,只是从前那把蒲扇变了纸扇,绘着江南小景,题上名诗词赋,俨然唐寅风雅。也有执鹅毛扇的,自然就想到羽扇纶巾的诸葛亮。门口闲闲一坐,做生意或会友两不误。潮州话的软糯从他们口中说出来,有一种温润感,像打磨细腻的玉。而姿娘仔的声音却活脱脱是儿时听潮剧,青衣行当的那一腔调。国人只知江浙一带的吴侬软语,而闽南语系中的潮州话绝不逊之。
韩文公祠的历史太渊厚了,以致隔着四柱三门的石坊门,我们都能站上半天,说上半天。景观似不必入内观摩,已熟稔于心。韩愈作为潮州一张文化名片,已深深地镶进这里的每一寸空气。饶舌似已不必,我只用心聆听。
折道韩堤,隔岸观灯,竟有一种错位感。以前夜游潮州,都是走东堤,凭栏眺望笔架山,在热闹中顾远思静。而今刚好调了个位置,城墙、游舫、江月,仿佛都隔着一层宣纸。
西堤的确是一段安静的河堤,我们闲步,话语似有还无。河水静流,没过延伸入河的台阶。水是养命之源,千里韩江,她的每一寸涨落都牵系着我们的心情。曾经深爱着一个词组“韩江春潮”,而今,韩水四季碧波荡漾,不由得多看几眼,让那一款款柔波一直流淌到心里去……
夜钓的老者,赤膀健步的中年人,想必都如我们独爱这方宁静。就连桥头几位小青年,也规避着热闹,坐到桥阶中央,韩堤西端至此似已无路。突然想起王维那首《终南别业》中一句:“行到水尽处,坐看云起时”,倒也恬然适意。兴尽而归。
回程抬头望天,闲云悠悠。路灯打在木棉树茂密的叶络上,无花时节,本无意留心,不想透光背看叶子,竟多了一层翡翠般的晶莹与迷幻感。是否换角度便能换思维呢?正如这几天我们讨论着的文学话题,有用与无用,道与器,各人自有各人的心得罢了。